第七十三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七十三章
走出舞會的大廳，浮比斯靠在走廊的墻壁上，手指無意識地扯著衣服上的一塊刺繡，目光煩亂地落在了對面墻壁的雕花上。
隔著一堵墻，大廳裏那些熱鬧的聲音似乎也聽不太清楚了，只有音樂的旋律還斷斷續續地響在耳邊。冰冷的空氣從鼻翼湧｜入，進入氣管、到達肺葉，像是一劑靈丹妙藥，有效地緩解了浮比斯焦躁的心情。
“該死的。”他忍不住低聲詛咒著，“從見到他的那一天開始……”一切就全亂套了。
過去的二十年裏，他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淪落到這種境地。如果在半年以前有誰對浮比斯·德夏多佩隊長說，“你將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他一定會嗤之以鼻，認為那個人一定是瘋了。然而現在瘋掉的人卻是浮比斯自己，不是被別人，正是被他自己所逼瘋的。
“假如不是我的過錯，又為什麽要纏著我？”浮比斯暗自思忖著，“不，一定不是我的過錯。從頭到尾都是那個該死的埃及人……要不是他那張天神一般的面孔迷惑了我，要不是他欺騙了我的感情……”
想到這裏，浮比斯忽然想起，方才在試圖接近艾斯的過程中，似乎有兩撥人先後通報進入。而陪在查理王太子身邊的那個人……金發藍眼、仿佛藝術家精心雕琢出的作品一樣完美的面容，似乎正是那個曾經在小巷中侮辱了他、又在法魯戴爾老婆子那裏捅了他一匕首的混蛋！
更重要的是，這個混蛋還在絞刑臺下和他打了一架，浮比斯不但在武力和言語上同時大敗虧輸，還在繳械後被人痛打了一頓！艾斯還說兩人之間毫無關系，假如真的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聖母院的住持又怎麽會特地去偷一名絞刑犯的屍體！
幾乎是立刻，對艾斯的懷疑就浮上了浮比斯的心頭。如果這位“奧爾良公爵”的確和那名教士認識，一直讓浮比斯耿耿於懷的身份似乎也就可以確定了……
然而艾斯是浮比斯親眼看著吊死的，夏末呂先生甚至親自上去檢驗了屍體，又怎麽可能會覆活呢？況且那天浮比斯還清楚地看到艾斯的屍體被兩個人所搶奪著……
死屍又怎能覆活？如果不是死屍，為什麽相貌又這樣相似？那該死的俊美如同揮之不去的幻影，無時無刻不在浮比斯眼前出現……
音樂的聲音更加悠揚了，浮比斯煩悶地呼出一口氣，準備回到自己的未婚妻身邊去。不弄清楚這件事情，他是不會感到安心的，但是眼下還是要先把百合花哄好再說……
沒走幾步，浮比斯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擋路的人。來者四肢短｜粗、四方大臉，相貌難看又神情兇惡，一看便不怎麽好惹。而浮比斯剛好認識他，知道他是路易十一為數不多的心腹之一，特裏斯唐修士。
雖然認識，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說過話。總是混跡於小旅館花天酒地的禦前弓箭手隊長和國王面前的紅人是沒有什麽話可說的。然而這一次，當浮比斯要走過去的時候，特裏斯唐竟然叫住了他：“夏多佩先生！我奉人命令，有句話要帶給您。”
浮比斯不禁有些好奇，猜想著除了國王以外還能有哪位夫人小姐指使得動特裏斯唐這一位人物：“您盡管說。”
“有位大人想請您去王室的一條畫廊裏參觀，便特地派我來帶路。”特裏斯唐說道，沒什麽恭敬地鞠了一躬，“您意下如何呢？”
浮比斯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便跟在特裏斯唐的身後向那條畫廊走去。只是一邊走著，他一邊絞盡腦汁地猜想著，究竟是哪位美人兒看上了他浮比斯的英俊陽剛，特地請動特裏斯唐這樣的人物傳話赴約。想來想去，也只有王後和王室的兩位公主才符合這種可能了。他眼前一瞬間浮現起安娜公主那迷人的身材和面孔，不由得暗暗興奮，卻又不敢向特裏斯唐求證。
猜對了未免顯得冒失，猜錯了又十分唐突；更關鍵的是特裏斯唐感覺很不好惹，浮比斯可不想頂著一身看不出來的傷痕走出王宮的大門。
走到畫廊以後，特裏斯唐便止住了腳步，請浮比斯一個人進去。浮比斯好歹也有過幾次艷遇，對接下來的橋段發展心知肚明，便走了進去，佯裝專註地欣賞著畫廊裏的名家之作。
不過那些光溜溜的屁｜股和赤｜裸裸的胴｜體，在不懂得欣賞藝術美的浮比斯眼中儼然成了讓他火焰焚身的罪魁禍首。他心思浮動，目蕩神搖，不久便尷尬地發現自己已經起了反應，只好狼狽地夾著腿在走廊裏踱步，目光也挪向了風景畫。沒過多久，他就聽到了清脆的腳步聲，那一步比一步更清晰、一步比一步更接近的感覺令浮比斯的心臟也“砰砰”快速跳動起來，目光下溜一番，感覺自己如今的形象還是很英俊挺拔的，便自信滿滿地轉過了身。
——然而這一轉身，緊接著就是呆若木雞。浮比斯瞠目結舌地看著從畫廊的一端向自己走來的人，幾乎以為這是自己渴求下的幻覺。
——那個惡魔、那個理應死去的埃及人、那個攪亂浮比斯的夢境讓他已經許久沒能睡好的罪魁禍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好像很驚訝，浮比斯。”罪魁禍首對自己造成的效果十分滿意，無視了圖坦卡蒙又一次的咬牙切齒，用左眼泛起的迷人金綠光暈來維持著幻象。他把幻象的作用對象限定在了浮比斯的身上，時光回溯提取了他的記憶後完美地塑造出了一個絞刑架版艾斯。於是現在出現在浮比斯眼前的，並不是穿著華麗、氣質高貴的奧爾良公爵，而是一直深深纏繞在他夢魘裏的待死囚徒。
傷口上的汙血浸透了薄薄的襯衫，敞開的領口裏可以清楚地看到鎖骨下的陰影。脖頸上松松地套著一根絞索，而那殺人的繩索的另一端就握在艾斯的手中。在浮比斯眼裏，一步步向著他逼近的的艾斯仿佛腳踩著地獄的荊棘，每靠近一步，身後的火把便會無聲地吐出長長的火舌，仿佛在恭迎君主的降臨。連那些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都仿佛奇形怪狀起來，好似藏著地獄女妖妖｜嬈的身形。
浮比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又覺得自己不應當懼怕一名死人。他本想拔｜出劍來顯示自己的膽量，可是偏偏為了參加舞會，他今天什麽防身工具都沒有帶，只好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裏強裝鎮定：“你……”
“不歡迎我嗎，浮比斯？”艾斯反問道，神色暗淡下來，仿佛在為了浮比斯的舉動而憂郁，“你是如此地懼怕我……難道就這樣輕易地忘記了曾在口中敘說的愛語？”
論起貴族風範，論起抓人眼球，水之榮耀閣下可謂是其中翹楚。想當初有多少女魔法師為了偷看艾斯憂郁的側臉而整天為了圖書館的一個位置大打出手，又有多少貴族少年為了博艾斯一笑慷慨地襄助墨拉奧達城邦裏花店老板的業績……和他們相比，浮比斯又算什麽？只不過是空有一張英俊臉蛋的草包罷了。
果不其然，浮比斯臉上的戒備軟化了。他甚至不顧自己眼前出現的是最令他懼怕的形象，目光中漸漸出現了癡迷之色：“怎麽會呢？我一直在思念著你，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我還記得你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艾斯繼續不緊不慢地接近著他，目光深情又迷人。一個好的獵手對獵物總有足夠的耐心，像奧丁皇帝那種破壞規則的人……呸呸！該死的他又不是獵物！
“……如同出現在夜色中的太陽，耀眼萬分，”稍微頓了頓，艾斯面不改色地繼續念著劇本，“正像是你的名字‘浮比斯’那樣……你的光芒那樣耀眼，身邊還陪伴著一位金發雪膚的美人兒，我本該放棄與你相識，然而與你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我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艾斯的確改變了主意。他本來只是想找到一直窺伺自己的視線的來源，然而看到浮比斯後，因為對方意外地對他胃口，艾斯才決定對他出手。而浮比斯本身就是個花花公子，下了這個決定的時候艾斯就知道他們不會長久，但是他沒想到背叛居然來得那麽快，還沒吃上手就被捅了一刀！
艾斯活了二十幾年，從來都沒有那麽狼狽的時候。即使是被奧丁皇帝不遠萬裏地追殺到魔禁海，他也依然是個掌握著局勢和風向、能有閑心對著平靜的海面顧影自戀（？）的人。浮比斯無疑是逆毛捋了他一把，還有膽子再次撞上槍口。艾斯可不是什麽心胸寬大的聖人，他信奉的唯有恩仇現報，所以浮比斯幻想中的和解……又哪有那麽簡單呢？
浮比斯卻不可能知道這一點。他眼中現在只有艾斯那張被時明時暗的火光照耀得更加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兩片弧度優美、色澤明麗的薄唇。放下了戒備以後，他甚至連說話都帶上了幾分委屈：“……可是我直到最後也沒能聽你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
艾斯當然不可能承認這一點，他要做的就是否決浮比斯的所有想法，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勾起對方心裏的愧疚：“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對你報出過自己的名號。我從未隱瞞過自己的身份，更是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你……然而你呢？”
浮比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腦袋亂得像漿糊一樣，根本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我……”
該死，他根本就記不住自己是不是曾經聽到過艾斯介紹自己的名字！本來對他這樣年輕英俊有前途的軍官而言，瑪麗戴特和安娜繆斯完全沒有什麽區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印象雖深，可是接觸不過短短幾分鐘，總是混跡在歡樂場中的浮比斯又怎麽可能清晰地記住對方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他懊惱地望著艾斯，而艾斯臉上適時地出現了一抹苦笑：“果然……你根本就沒有在乎過我。”
甜言蜜語總是說得很容易的浮比斯居然說不出話來了。他垂頭喪氣，卻還想試圖挽回，完全忘了追究艾斯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不，我非常在乎你……我很喜歡你……不，我想過要和你保持一段關系……”
“噓，不用說了。”艾斯搖了搖頭，輕聲道，“你並不在乎我……因為我是個埃及人？因為我身份卑賤、而你身份高貴？因為你有一個千嬌百媚的未婚妻，而同性的關系卻根本見不得光？”
他的聲音不再充滿憂郁和甜蜜，而是如同毒蛇吐信一般陰冷駭人。浮比斯被他驟然的轉變弄得回不過神來，喃喃地答道：“你怎麽知道？”
他的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和艾斯交往的，反正一個身份低賤的埃及人而已，就算是發生了點什麽又能怎樣呢？更何況他們還都是男人，難道還真的要保持關系？如果被人發現，浮比斯的前途可就全都完了！
雖然艾斯的美貌的確很令人不舍，但浮比斯也的確是存著占了便宜就脫身的念頭，不然也不會隨隨便便地帶他去法魯戴爾老婆子那裏。他沒想到的是，正是因為他的這種輕佻，才讓艾斯也出現了同樣的念頭。兩人幾乎可以說是一拍即合，假如沒有克洛德的貿然插入，好聚好散幾乎可以說是註定的結局。
但是艾斯現在覺得克洛德十分順眼，甚至因為對方曾經觸摸過“門”的資質和那時美妙的感觸，決定將對方留在自己的身邊。相比之下，【劃掉】胸毛很多【劃掉】的浮比斯就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不順眼了……艾斯甚至有些感慨，自己當初究竟是為什麽會覺得浮比斯符合自己的審美呢？
聽到浮比斯承認自己的想法，艾斯的笑容不禁變得危險起來。他冷冷地道：“在我被抓進監獄受苦時，你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養傷；在我接受法庭的審判和酷刑時，你在酒館裏同別人暢飲；在我接受死亡的痛苦時，你卻在摟著自己的未婚妻調笑！浮比斯·德·夏多佩，你說你在乎我？喜歡我？想要和我保持一段關系？”
浮比斯瞬間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
猜中一件事情很容易，件件都猜中就不正常了。浮比斯不禁開始發抖了，之前的旖旎幻象也從心中破開。站在他眼前的分明還是那個從地獄爬回來找他算賬的艾斯，而不是他幻想中的情人！
“我當然知道，浮比斯。”艾斯以一種十分詭異的腔調微笑道。“因為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他終於走到了浮比斯的面前。浮比斯想要後退，卻發現避無可避，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深塹，裏面還燃燒著熊熊的烈焰！
他忍不住恐懼地大叫道：“你到底是誰！”
“是誰給你的膽子這樣和我說話？”艾斯冷笑一聲，刻意收斂的氣勢全數放出。當大魔導師的精神威壓籠罩在浮比斯身上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腳軟，跌坐下去了：“魔鬼……魔鬼……”
“你不是覺得我身份卑賤嗎？”艾斯半蹲下來，神態睥睨，褻玩般地輕輕拍著浮比斯的臉。與此同時，他撤銷了一部分對浮比斯的幻象，“奧爾良公爵”的服飾重新出現在浮比斯眼中，“嗯？你不是覺得我是個埃及人嗎？你不是覺得和我的交往會讓你臉上蒙羞，是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他語氣重新變得溫柔起來，唇角勾起的弧度卻十足輕蔑：“你應該不顧貴族的體面，做一面冒熱氣的鏡子來照照自己的影子。難道你真覺得有了太陽神的名字，就能夠如太陽般光芒耀眼？難道你真覺得自己相貌十分英俊，能夠輕而易舉地令人傾心？”
他嗤笑一聲，詠嘆一般地道：“簡直太令人不可思議了，浮比斯……你竟然會抱有這樣天真的念頭？醜陋又平凡、弱小得像螻蟻一樣，我隨時都可以殺掉你，割開你的皮膚、剖出你的骨骼、切斷你的動脈。把你的靈魂扔進煉獄裏，恐怕連一個氣泡都不會冒出來。你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誰給了你惹怒我的膽量？”
浮比斯呆滯地看著他，忽然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殺了你的人不是我……把你送進監獄的人不是我……”他完全忘了自己當初對艾斯反目為仇的理由，只是崩潰地喃喃反駁：“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有惹怒你……”
艾斯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哦？真的沒有嗎？”
浮比斯仿佛抓｜住了一線希望，拼命地點頭。艾斯卻忽然變臉，腳尖一擡，碾上了浮比斯的臉，語調十足無奈：“可是怎麽辦呢？我現在很想讓一塊礙眼的汙漬從眼前消失呢……浮比斯，你不是喜歡我嗎？為我犧牲如何？”
他腳尖用力，抵住了浮比斯高｜挺的鼻梁，歪頭笑道：“自己乖乖地從我眼前消失的話，或許我還會原諒你……你是喜歡被放幹了全身的血液死去呢，還是拴在馬屁｜股後面沿著巴黎游行一周再死去呢？”
浮比斯驚駭萬分地瞪著他，忽然間胯間一熱，人也不堪忍受地昏了過去。艾斯不禁掃興地“嘖”了一聲，後退一步，皺眉避開那刺鼻的味道。
他轉過身來，剛要離開，目光中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頓時怔住了：“……克洛德？”
克洛德手裏拿著一杯紅酒，一步步向他走來。他臉上帶著種奇異的神情，似笑非笑，如同搖晃撞擊在杯壁上的酒液，令人捉摸不定：“……太陽般耀眼？”
艾斯傻眼了：“……克洛德……”
“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克洛德瞇著眼睛，繼續逼近。
艾斯：“……克洛德，你聽我解釋……”他從未見過克洛德爆發出這樣淩厲的氣勢，一時間口幹舌燥，恨不得馬上把對方推到墻上一陣渴吻。
然而克洛德卻擡步越過了他，慢條斯理地走到昏迷的浮比斯身邊。仿佛看到了什麽臟東西一樣，他皺了皺眉，隨即一腳踩在浮比斯的臉上，又慢悠悠地走了回來。再經過艾斯的時候。他手臂微擡，一杯紅酒在空氣中劃過了曼妙的拋物線，全數落在了艾斯臉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施施然地向畫廊入口走去。一如出現時那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畫廊盡頭。
艾斯：“……”
呵呵夫人這樣傲嬌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不知如何疼愛是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走出舞會的大廳，浮比斯靠在走廊的墻壁上，手指無意識地扯著衣服上的一塊刺繡，目光煩亂地落在了對面墻壁的雕花上。
隔著一堵墻，大廳裏那些熱鬧的聲音似乎也聽不太清楚了，只有音樂的旋律還斷斷續續地響在耳邊。冰冷的空氣從鼻翼湧｜入，進入氣管、到達肺葉，像是一劑靈丹妙藥，有效地緩解了浮比斯焦躁的心情。
“該死的。”他忍不住低聲詛咒著，“從見到他的那一天開始……”一切就全亂套了。
過去的二十年裏，他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淪落到這種境地。如果在半年以前有誰對浮比斯·德夏多佩隊長說，“你將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他一定會嗤之以鼻，認為那個人一定是瘋了。然而現在瘋掉的人卻是浮比斯自己，不是被別人，正是被他自己所逼瘋的。
“假如不是我的過錯，又為什麽要纏著我？”浮比斯暗自思忖著，“不，一定不是我的過錯。從頭到尾都是那個該死的埃及人……要不是他那張天神一般的面孔迷惑了我，要不是他欺騙了我的感情……”
想到這裏，浮比斯忽然想起，方才在試圖接近艾斯的過程中，似乎有兩撥人先後通報進入。而陪在查理王太子身邊的那個人……金發藍眼、仿佛藝術家精心雕琢出的作品一樣完美的面容，似乎正是那個曾經在小巷中侮辱了他、又在法魯戴爾老婆子那裏捅了他一匕首的混蛋！
更重要的是，這個混蛋還在絞刑臺下和他打了一架，浮比斯不但在武力和言語上同時大敗虧輸，還在繳械後被人痛打了一頓！艾斯還說兩人之間毫無關系，假如真的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聖母院的住持又怎麽會特地去偷一名絞刑犯的屍體！
幾乎是立刻，對艾斯的懷疑就浮上了浮比斯的心頭。如果這位“奧爾良公爵”的確和那名教士認識，一直讓浮比斯耿耿於懷的身份似乎也就可以確定了……
然而艾斯是浮比斯親眼看著吊死的，夏末呂先生甚至親自上去檢驗了屍體，又怎麽可能會覆活呢？況且那天浮比斯還清楚地看到艾斯的屍體被兩個人所搶奪著……
死屍又怎能覆活？如果不是死屍，為什麽相貌又這樣相似？那該死的俊美如同揮之不去的幻影，無時無刻不在浮比斯眼前出現……
音樂的聲音更加悠揚了，浮比斯煩悶地呼出一口氣，準備回到自己的未婚妻身邊去。不弄清楚這件事情，他是不會感到安心的，但是眼下還是要先把百合花哄好再說……
沒走幾步，浮比斯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擋路的人。來者四肢短｜粗、四方大臉，相貌難看又神情兇惡，一看便不怎麽好惹。而浮比斯剛好認識他，知道他是路易十一為數不多的心腹之一，特裏斯唐修士。
雖然認識，但是他們從來沒有說過話。總是混跡於小旅館花天酒地的禦前弓箭手隊長和國王面前的紅人是沒有什麽話可說的。然而這一次，當浮比斯要走過去的時候，特裏斯唐竟然叫住了他：“夏多佩先生！我奉人命令，有句話要帶給您。”
浮比斯不禁有些好奇，猜想著除了國王以外還能有哪位夫人小姐指使得動特裏斯唐這一位人物：“您盡管說。”
“有位大人想請您去王室的一條畫廊裏參觀，便特地派我來帶路。”特裏斯唐說道，沒什麽恭敬地鞠了一躬，“您意下如何呢？”
浮比斯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便跟在特裏斯唐的身後向那條畫廊走去。只是一邊走著，他一邊絞盡腦汁地猜想著，究竟是哪位美人兒看上了他浮比斯的英俊陽剛，特地請動特裏斯唐這樣的人物傳話赴約。想來想去，也只有王後和王室的兩位公主才符合這種可能了。他眼前一瞬間浮現起安娜公主那迷人的身材和面孔，不由得暗暗興奮，卻又不敢向特裏斯唐求證。
猜對了未免顯得冒失，猜錯了又十分唐突；更關鍵的是特裏斯唐感覺很不好惹，浮比斯可不想頂著一身看不出來的傷痕走出王宮的大門。
走到畫廊以後，特裏斯唐便止住了腳步，請浮比斯一個人進去。浮比斯好歹也有過幾次艷遇，對接下來的橋段發展心知肚明，便走了進去，佯裝專註地欣賞著畫廊裏的名家之作。
不過那些光溜溜的屁｜股和赤｜裸裸的胴｜體，在不懂得欣賞藝術美的浮比斯眼中儼然成了讓他火焰焚身的罪魁禍首。他心思浮動，目蕩神搖，不久便尷尬地發現自己已經起了反應，只好狼狽地夾著腿在走廊裏踱步，目光也挪向了風景畫。沒過多久，他就聽到了清脆的腳步聲，那一步比一步更清晰、一步比一步更接近的感覺令浮比斯的心臟也“砰砰”快速跳動起來，目光下溜一番，感覺自己如今的形象還是很英俊挺拔的，便自信滿滿地轉過了身。
——然而這一轉身，緊接著就是呆若木雞。浮比斯瞠目結舌地看著從畫廊的一端向自己走來的人，幾乎以為這是自己渴求下的幻覺。
——那個惡魔、那個理應死去的埃及人、那個攪亂浮比斯的夢境讓他已經許久沒能睡好的罪魁禍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好像很驚訝，浮比斯。”罪魁禍首對自己造成的效果十分滿意，無視了圖坦卡蒙又一次的咬牙切齒，用左眼泛起的迷人金綠光暈來維持著幻象。他把幻象的作用對象限定在了浮比斯的身上，時光回溯提取了他的記憶後完美地塑造出了一個絞刑架版艾斯。於是現在出現在浮比斯眼前的，並不是穿著華麗、氣質高貴的奧爾良公爵，而是一直深深纏繞在他夢魘裏的待死囚徒。
傷口上的汙血浸透了薄薄的襯衫，敞開的領口裏可以清楚地看到鎖骨下的陰影。脖頸上松松地套著一根絞索，而那殺人的繩索的另一端就握在艾斯的手中。在浮比斯眼裏，一步步向著他逼近的的艾斯仿佛腳踩著地獄的荊棘，每靠近一步，身後的火把便會無聲地吐出長長的火舌，仿佛在恭迎君主的降臨。連那些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都仿佛奇形怪狀起來，好似藏著地獄女妖妖｜嬈的身形。
浮比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又覺得自己不應當懼怕一名死人。他本想拔｜出劍來顯示自己的膽量，可是偏偏為了參加舞會，他今天什麽防身工具都沒有帶，只好戰戰兢兢地站在那裏強裝鎮定：“你……”
“不歡迎我嗎，浮比斯？”艾斯反問道，神色暗淡下來，仿佛在為了浮比斯的舉動而憂郁，“你是如此地懼怕我……難道就這樣輕易地忘記了曾在口中敘說的愛語？”
論起貴族風範，論起抓人眼球，水之榮耀閣下可謂是其中翹楚。想當初有多少女魔法師為了偷看艾斯憂郁的側臉而整天為了圖書館的一個位置大打出手，又有多少貴族少年為了博艾斯一笑慷慨地襄助墨拉奧達城邦裏花店老板的業績……和他們相比，浮比斯又算什麽？只不過是空有一張英俊臉蛋的草包罷了。
果不其然，浮比斯臉上的戒備軟化了。他甚至不顧自己眼前出現的是最令他懼怕的形象，目光中漸漸出現了癡迷之色：“怎麽會呢？我一直在思念著你，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我還記得你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艾斯繼續不緊不慢地接近著他，目光深情又迷人。一個好的獵手對獵物總有足夠的耐心，像奧丁皇帝那種破壞規則的人……呸呸！該死的他又不是獵物！
“……如同出現在夜色中的太陽，耀眼萬分，”稍微頓了頓，艾斯面不改色地繼續念著劇本，“正像是你的名字‘浮比斯’那樣……你的光芒那樣耀眼，身邊還陪伴著一位金發雪膚的美人兒，我本該放棄與你相識，然而與你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我卻忽然改變了主意。”
——艾斯的確改變了主意。他本來只是想找到一直窺伺自己的視線的來源，然而看到浮比斯後，因為對方意外地對他胃口，艾斯才決定對他出手。而浮比斯本身就是個花花公子，下了這個決定的時候艾斯就知道他們不會長久，但是他沒想到背叛居然來得那麽快，還沒吃上手就被捅了一刀！
艾斯活了二十幾年，從來都沒有那麽狼狽的時候。即使是被奧丁皇帝不遠萬裏地追殺到魔禁海，他也依然是個掌握著局勢和風向、能有閑心對著平靜的海面顧影自戀（？）的人。浮比斯無疑是逆毛捋了他一把，還有膽子再次撞上槍口。艾斯可不是什麽心胸寬大的聖人，他信奉的唯有恩仇現報，所以浮比斯幻想中的和解……又哪有那麽簡單呢？
浮比斯卻不可能知道這一點。他眼中現在只有艾斯那張被時明時暗的火光照耀得更加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兩片弧度優美、色澤明麗的薄唇。放下了戒備以後，他甚至連說話都帶上了幾分委屈：“……可是我直到最後也沒能聽你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
艾斯當然不可能承認這一點，他要做的就是否決浮比斯的所有想法，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勾起對方心裏的愧疚：“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對你報出過自己的名號。我從未隱瞞過自己的身份，更是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你……然而你呢？”
浮比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腦袋亂得像漿糊一樣，根本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我……”
該死，他根本就記不住自己是不是曾經聽到過艾斯介紹自己的名字！本來對他這樣年輕英俊有前途的軍官而言，瑪麗戴特和安娜繆斯完全沒有什麽區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印象雖深，可是接觸不過短短幾分鐘，總是混跡在歡樂場中的浮比斯又怎麽可能清晰地記住對方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他懊惱地望著艾斯，而艾斯臉上適時地出現了一抹苦笑：“果然……你根本就沒有在乎過我。”
甜言蜜語總是說得很容易的浮比斯居然說不出話來了。他垂頭喪氣，卻還想試圖挽回，完全忘了追究艾斯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不，我非常在乎你……我很喜歡你……不，我想過要和你保持一段關系……”
“噓，不用說了。”艾斯搖了搖頭，輕聲道，“你並不在乎我……因為我是個埃及人？因為我身份卑賤、而你身份高貴？因為你有一個千嬌百媚的未婚妻，而同性的關系卻根本見不得光？”
他的聲音不再充滿憂郁和甜蜜，而是如同毒蛇吐信一般陰冷駭人。浮比斯被他驟然的轉變弄得回不過神來，喃喃地答道：“你怎麽知道？”
他的確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和艾斯交往的，反正一個身份低賤的埃及人而已，就算是發生了點什麽又能怎樣呢？更何況他們還都是男人，難道還真的要保持關系？如果被人發現，浮比斯的前途可就全都完了！
雖然艾斯的美貌的確很令人不舍，但浮比斯也的確是存著占了便宜就脫身的念頭，不然也不會隨隨便便地帶他去法魯戴爾老婆子那裏。他沒想到的是，正是因為他的這種輕佻，才讓艾斯也出現了同樣的念頭。兩人幾乎可以說是一拍即合，假如沒有克洛德的貿然插入，好聚好散幾乎可以說是註定的結局。
但是艾斯現在覺得克洛德十分順眼，甚至因為對方曾經觸摸過“門”的資質和那時美妙的感觸，決定將對方留在自己的身邊。相比之下，【劃掉】胸毛很多【劃掉】的浮比斯就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不順眼了……艾斯甚至有些感慨，自己當初究竟是為什麽會覺得浮比斯符合自己的審美呢？
聽到浮比斯承認自己的想法，艾斯的笑容不禁變得危險起來。他冷冷地道：“在我被抓進監獄受苦時，你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養傷；在我接受法庭的審判和酷刑時，你在酒館裏同別人暢飲；在我接受死亡的痛苦時，你卻在摟著自己的未婚妻調笑！浮比斯·德·夏多佩，你說你在乎我？喜歡我？想要和我保持一段關系？”
浮比斯瞬間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
猜中一件事情很容易，件件都猜中就不正常了。浮比斯不禁開始發抖了，之前的旖旎幻象也從心中破開。站在他眼前的分明還是那個從地獄爬回來找他算賬的艾斯，而不是他幻想中的情人！
“我當然知道，浮比斯。”艾斯以一種十分詭異的腔調微笑道。“因為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他終於走到了浮比斯的面前。浮比斯想要後退，卻發現避無可避，他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深塹，裏面還燃燒著熊熊的烈焰！
他忍不住恐懼地大叫道：“你到底是誰！”
“是誰給你的膽子這樣和我說話？”艾斯冷笑一聲，刻意收斂的氣勢全數放出。當大魔導師的精神威壓籠罩在浮比斯身上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腳軟，跌坐下去了：“魔鬼……魔鬼……”
“你不是覺得我身份卑賤嗎？”艾斯半蹲下來，神態睥睨，褻玩般地輕輕拍著浮比斯的臉。與此同時，他撤銷了一部分對浮比斯的幻象，“奧爾良公爵”的服飾重新出現在浮比斯眼中，“嗯？你不是覺得我是個埃及人嗎？你不是覺得和我的交往會讓你臉上蒙羞，是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他語氣重新變得溫柔起來，唇角勾起的弧度卻十足輕蔑：“你應該不顧貴族的體面，做一面冒熱氣的鏡子來照照自己的影子。難道你真覺得有了太陽神的名字，就能夠如太陽般光芒耀眼？難道你真覺得自己相貌十分英俊，能夠輕而易舉地令人傾心？”
他嗤笑一聲，詠嘆一般地道：“簡直太令人不可思議了，浮比斯……你竟然會抱有這樣天真的念頭？醜陋又平凡、弱小得像螻蟻一樣，我隨時都可以殺掉你，割開你的皮膚、剖出你的骨骼、切斷你的動脈。把你的靈魂扔進煉獄裏，恐怕連一個氣泡都不會冒出來。你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誰給了你惹怒我的膽量？”
浮比斯呆滯地看著他，忽然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殺了你的人不是我……把你送進監獄的人不是我……”他完全忘了自己當初對艾斯反目為仇的理由，只是崩潰地喃喃反駁：“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有惹怒你……”
艾斯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哦？真的沒有嗎？”
浮比斯仿佛抓｜住了一線希望，拼命地點頭。艾斯卻忽然變臉，腳尖一擡，碾上了浮比斯的臉，語調十足無奈：“可是怎麽辦呢？我現在很想讓一塊礙眼的汙漬從眼前消失呢……浮比斯，你不是喜歡我嗎？為我犧牲如何？”
他腳尖用力，抵住了浮比斯高｜挺的鼻梁，歪頭笑道：“自己乖乖地從我眼前消失的話，或許我還會原諒你……你是喜歡被放幹了全身的血液死去呢，還是拴在馬屁｜股後面沿著巴黎游行一周再死去呢？”
浮比斯驚駭萬分地瞪著他，忽然間胯間一熱，人也不堪忍受地昏了過去。艾斯不禁掃興地“嘖”了一聲，後退一步，皺眉避開那刺鼻的味道。
他轉過身來，剛要離開，目光中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頓時怔住了：“……克洛德？”
克洛德手裏拿著一杯紅酒，一步步向他走來。他臉上帶著種奇異的神情，似笑非笑，如同搖晃撞擊在杯壁上的酒液，令人捉摸不定：“……太陽般耀眼？”
艾斯傻眼了：“……克洛德……”
“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克洛德瞇著眼睛，繼續逼近。
艾斯：“……克洛德，你聽我解釋……”他從未見過克洛德爆發出這樣淩厲的氣勢，一時間口幹舌燥，恨不得馬上把對方推到墻上一陣渴吻。
然而克洛德卻擡步越過了他，慢條斯理地走到昏迷的浮比斯身邊。仿佛看到了什麽臟東西一樣，他皺了皺眉，隨即一腳踩在浮比斯的臉上，又慢悠悠地走了回來。再經過艾斯的時候。他手臂微擡，一杯紅酒在空氣中劃過了曼妙的拋物線，全數落在了艾斯臉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施施然地向畫廊入口走去。一如出現時那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畫廊盡頭。
艾斯：“……”
呵呵夫人這樣傲嬌真是讓人又愛又恨不知如何疼愛是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